远古时代,大麻、毒蘑菇等就被先民用来治疗疾病,激发想象和集体催眠,也催生了最早的哲学与神学。《离骚》中提到的花椒、玉桂、兰花、香蕙都能致幻。在幻觉中,萨满沟通祖先,庄生梦见蝴蝶。
中医说药毒同源,魏晋名士用有毒的五石散行散保健,清朝全民流行以鸦片烟解忧止痛。19世纪欧洲用药成风,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沙龙、蒙马特高地的巴黎画室都弥漫着鸦片和大麻的味道。
为什么要嗑药?因为“人想通过药物、发酵的毒品来创造天堂,就像一位狂人用搭起来的布景替换坚固的家具和真正的花园一样”(波德莱尔语)。
毒品作用于中枢神经,用后心跳加快,血压血糖升高,大脑思维变得跳跃失控,产生幻觉。它被用于炼金术、通灵术、催眠术,当然还有艺术。
1797年,英国诗人柯勒律治在鸦片酊的刺激下写就了不朽诗篇《忽必烈汗》;1905年,毕加索抽鸦片后灵感如泉涌,以至在《拿烟斗的男孩》的烟斗里也要画上鸦片;吸食大麻后,患肺结核的莫迪利阿尼画出令巴黎倾倒的长脖子和鹅蛋脸,也导致生命在蒙马特区的陋室里消耗殆尽;墨西哥艺术家弗里达·卡洛一生经历31次手术,酒精、香烟、脏话和毒品让她得以胜任画家、妻子和情人的角色,并画出暴风雨般的痛苦。
藏在背心口袋里的药,是艺术家随身携带的狂喜,也是痛苦的源泉。他们在飘飘欲仙中产生了无限的灵感,但也被虚无牢牢控制,直至死亡。
德·昆西说出了难以启齿的秘密。
19世纪的伦敦是堕落之都,鸦片和大麻源源不断地运来,从贵族到乞丐都欲罢不能。
英国作家托马斯·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在兴奋与痛苦交织的状态中写下《一个英国瘾君子的自白》,记录了“鸦片的乐趣”和“鸦片所招致的痛苦”——一方面得到了“医治一切人类苦恼的灵丹妙药”,另一方面“睁眼望着他所乐意实现的事情却无能为力”。
一开始,人类使用鸦片是为了缓解疼痛,德·昆西最初吸食鸦片就是为了治疗胃痛和风湿痛。随着剂量的加大,疗效渐渐变成副作用。
“我服用后过了一小时,哦!天呐!发生什么样的突变啊!我内在的精神从它最底层一下提高到何等程度啊!我的内部世界有了一种多么神妙的启示啊!我的疼痛已经消失,这在我眼里现在已成为微不足道的琐事。”
德·昆西替体面人说出了难以启齿的秘密,他的坦率自白感染了很多人,沉湎于鸦片的波德莱尔在《鸦片吸食者》中将他的话细细复述。作曲家柏辽兹则创作了《幻想交响曲》,用音乐描述自己过量服用鸦片之后产生的幻觉。
比利时艺术家杨·法布尔(Jan Fabre)向德·昆西致敬,他将美国芭蕾舞者和编舞家安东尼·瑞兹(Antony Rizzi)的真实经历改编成舞剧《药让我活下去》(Drugs Kept Me Alive),并由他本人演绎。瑞兹在舞台上吞食药片、手舞足蹈、胡言乱语。最初的两年,每次登台前他都吸毒,趁着药劲本色演出,几番挣扎后才终于戒了毒瘾。
毒品与绘画有什么关系?美国艺术家布莱恩·刘易斯·桑德斯(Bryan Lewis Saunders)进行了有史以来最直观的表现。1995年开始,他尝试不同种类的毒品,坚持每次使用后画一幅自画像。20年来,他创作了8000多幅自画像,为幻觉留下证据。这一艺术实验代价高昂,桑德斯数次中毒失去知觉,脑部也受到损伤。
一般人只会吐个烟圈,巴西艺术家费尔南多·德·拉·洛克(Fernando de la Rocque)能用大麻烟雾吹出各种人物肖像。他表示吸食大麻时能思考和进行艺术创作,后者也许可以,前者不一定行。
嗑了药的艺术家无法专心画画。
虽然结果是毁灭性的,放纵迷乱却使作品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感染力。乔布斯说嗑药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重要的两三件事之一,没有致幻剂就没有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豪饮嗑药的反叛生活方式也是达明安·赫斯特和翠西·艾敏等“年轻的英国艺术家”(YBA)出位的标签。
嗑药真的对创作有帮助吗?
上世纪50年代,加州大学欧文分校(UC-Irvine)的学者奥斯卡·简尼格(Oscar Janiger)研究了迷幻药与艺术表现的关系,实验结果证明迷幻药只对本来就有创造力的人有效。而精神病学家路易斯·柏林(Louis Berlin)试图研究画家对迷幻药的反应时却遇到了瓶颈——怎么都无法让嗑了药的画家专心画画。
嗑药的确能带来灵感,让画面更抽象、更鲜艳、更有想象力、更富于感情。但这成就以迷乱和毁灭为代价,被毒品控制的艺术家随即失去对人生的控制。
拉斐尔前派画家但丁·加百利·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笔下的女人,神情一律朦胧唯美,那是肺结核和鸦片共同作用的结果。罗塞蒂本人服药成瘾,他的妻子兼模特伊丽莎白·西德尔(Elizabeth Siddal)为止痛吸食鸦片,并最终死于过量。
画家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本人不吸毒,但他的同性恋人乔治·戴尔(George Dyer)却长期依赖药物,是一个典型的瘾君子。从1964年的《乔治·戴尔肖像三习作》开始,精神恍惚的乔治成了培根的模特,创作于1966年的《乔治·戴尔肖像》是他最扭曲也最传神的肖像,2014年2月在伦敦佳士得拍出4.26亿英镑。
德国艺术家约尔格·伊门道夫(Joerg Immendorff)创作出了享誉世界的新表现主义作品,也是第一个来中国办展的欧洲当代艺术大师。2003年他因吸食可卡因入狱11个月,四年后死于心脏骤停。
安迪·沃霍尔的孩子让—米歇尔·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因涂鸦而声名鹊起,随后加入新表现主义运动。他画中有儿童般的无所顾忌和天马行空,却长期混吸可卡因和海洛因。1982年,巴斯奎特创作了《瘾君子》,两年后行为失常,1988年中毒辞世。
2009年,27岁的纽约艺术家达什·斯诺(Dash Snow)因吸毒过量身亡。毒品也许刺激了他的灵感,却夺去了他的生命。
五石散与苦艾酒。
魏晋名士服药,从何晏服用五石散强身开始,为了摆脱药的折磨而用药成瘾。
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写道:“那时五石散(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的流毒就同清末的鸦片的流毒差不多,看吃药与否以分阔气与否的。”服散弊多利少,“药性一发,稍不留心,即会丧命,至少也会受非常的苦痛,或要发狂;本来聪明的人,因此也会变成痴呆”。
清朝鸦片流行,画家文人也不能免俗地抽烟抽到两肩高耸。画家任伯年“性疏傲,且嗜鸦片烟”(《新语林》),他最初只为抽两口鸦片止痛提神,没想到成了瘾君子,每天榻上斜卧抽烟,画债累累,到死也没有还清。
陈巨来在《安持人物琐忆》中回忆道:(徐志摩)更最喜偷吃鸦片,乘小曼与瑞午同出去后,即私自狂吸不已。故后来小曼告余云:“志摩如不死,必成老枪也。”画得一手优雅好工笔的陆小曼则真成了大烟枪,解放后戒毒,每天要吃30片西药“可敌瘾”才能缓解痛苦,去世前体重只有64斤。
波德莱尔将印度大麻视为自杀的武器,而“酒是一种肉体的支持”。但印象派和后印象派艺术家喝的可不是解忧的杜康,而是“绿色缪斯”——酒精含量可达89.9%、含有致幻物侧柏酮(Thujone)和肉豆蔻(Myristica Fragrans)的苦艾酒。这种酒因为致幻作用而先后在瑞士、美国、法国遭禁,近100年后才相继解禁。
王尔德描述了喝苦艾酒的三部曲:“第一阶段跟喝平常酒一样,第二阶段你开始发现这世界的残酷,第三阶段你可以看到所有你想看到的美好事物。”苦艾酒是王尔德的辉煌落日,给他至美幻觉:“酒后走在寒夜的大街上,我却感觉大簇大簇的郁金香,在我脚边挨挨擦擦。”
艺术家迷恋苦艾酒,也迷恋酒后所见的斑斓美好。高更第一次在巴黎见到梵高就向他力荐苦艾酒,并说这是“唯一适合艺术家喝的东西”。马奈、德加、梵高和毕加索都画过以苦艾酒为主题的画。马奈1859年创作的《喝苦艾酒的人》被沙龙评委会斥为“没有道德”,1893年,德加的《苦艾酒》也在伦敦引发反法浪潮,因为他画的是万恶的“法国毒药”。
艺术是一种类似吸毒的瘾。
古希腊诗人荷马并没有服药,却能像巫师一样令观众对惨烈的战斗身临其境,在他朗诵的史诗中如痴如醉。杜尚说得对,艺术是一种类似吸毒的瘾。这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创造性工作刺激脑内分泌作用类似吗啡的内啡肽(Endorphin),产生止痛和欣快感。这话也是有哲学依据的,法国存在主义代表人物梅洛—庞蒂(Maurece Merleau-Ponty)说:“绘画就是镜像,或者是一个镜子。”生理感受是低级反射,而艺术带来的精神活动则引起真正的快感。在庞蒂看来,塞尚正是通过长时间地“凝视”画作施行巫术的。
艺术引发的幻觉,最初以想象力为基础,是亦真亦幻。18世纪,欧洲善用致幻剂的药剂师被打成异端,靠幻想写作与绘画的艺术家却被奉为大师。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本雅明将艺术家的致幻能力称为“灵晕”(aura)。“灵晕”把一张画变成膜拜的对象,也把一个小便池变成艺术杰作。
文学依赖读者的想象,而艺术在现场施行巫术。观众走进罗浮宫、大英博物馆或大都会博物馆会叹为观止,因为其中的作品不单单是视觉的,还能使人联想到声音、味道、手感等。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观众被原作彻底征服,在西斯廷教堂或圣保罗大教堂里激动地哭出声来。艺术的致幻性,那正是罗斯科在画布前苦苦钻研求索的东西。当泰特现代美术馆把罗斯科的展厅布置得像一间小小的礼拜堂,作品便成了神迹,在黑暗中静立的观众仿佛看见了色块在呼吸。
1895年,观众被卢米埃兄弟拍摄的火车进站吓得撒腿就跑,很快他们意识到电影也是一种幻觉。电影改变了艺术致幻的方式,起决定作用的不再是想象力,而是感官刺激。专门造梦的好莱坞,其发展就是一部致幻史。戴上3D眼镜,观众就能进入太空的失重状态。那种身临其境、那种high,心脏不好的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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