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儿把大学录取通知书带回家时,全家人都沉浸在因女儿的努力而得到回报的喜悦中,我看着那张浸润着女儿辛勤汗水的录取通知书,思绪飘向久远的记忆,记得那年---是1984年……
1984年盛夏,艳阳高照,酷暑难当,知了在树上拼命的叫着夏天。我正在酷热中午睡,迷迷糊糊中听到父亲兴奋地和母亲说,老三考上大学了,老三考上大学了!我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看见父亲兴奋笑开了花,正颤抖地把录取通知书递到母亲面前,是真的,真真切切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看见父亲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那闪动是幸福的、骄傲的……
哥考上大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向村里的每个角落,村民们纷纷跑来看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村长说,我们村出了第一个大学生,穷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应该好好的庆祝一下。父亲激动的说,这是件幸福的大事,应该办得隆重点,好好摆上几桌。那时候物质相当溃泛,父亲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可见当时能考上大学是一件多么荣耀、幸福的事。
第二天父亲拿出一把票子,都是一分、两分、五分的零碎钱,一共1元钱,叫我去供销社买一条“经济牌”香烟。我抓着这沓厚厚的、掺着父亲汗水的零碎票子,飞快的往供销社跑去。那时候很少有香烟卖,乡亲们几乎都是抽烟袋,我跑到供销社,找不到父亲说要买的那个经济牌香烟,售货员说没有这香烟,叫我还是买烟袋吧,我摇头。
酷热的天像燃烧的火炉,大颗大颗的汗水沿着脸颊滚落下来,突然一道耀眼的红映入我的眼帘,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那绿中托着红红的东西竟然是西瓜。我舔了舔干干的嘴唇,挪动着脚向西瓜靠近,我眼巴巴的看着那圆溜溜的、浑身透着清凉的西瓜,伸出小手试探着抚摸了一下,然后迅速缩回,偷眼看一下售货员,看她正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就大着胆子再度伸出那双小手,用力的再摸了一下。售货员走过来说,小妹妹,想吃吗?我点头。她说那就买一个回去,你有没有钱?我掏出那一把散钱,售货员数了数,然后拿回一小沓给我,称了个小小的西瓜,叫我抱着西瓜,我往后退了退,摇摇头说,我不能买西瓜,我要买香烟,售货员说没有香烟卖,只有烟袋卖。
知了在奋力的叫着,仿佛要把夏天的酷热传递给每一个人,在“知了”的叫声中,气温似乎又上升许多,汗水浸湿了我的头发,喉咙像有火在烧,我再度望向那切开的西瓜,那红红的西瓜瓤吸引着我,我怯怯地对售货员说我想买那个切开的西瓜,售货员说不行,那是切开来摆样品的,不会卖,只会卖整个。我吞了吞口水,问一个要多少钱,售货员说刚才称的那个只要8毛钱。我看了看手上那把浸满父亲汗水的钱,脑海里闪动着父亲在烈日下劳作的身影,我把钱装回口袋,默默地退出了供销社。
毒辣的太阳肆虐的烤晒着我,滚烫的马路像在冒烟,脑海里总是浮现闪耀着那一抹鲜艳的红、那一堆圆溜溜的绿,终于,我还是抵挡不住那红的耀眼、绿的清凉的诱惑,我掉转头,快速地跑回供销社,拿出8毛钱给了售货员,抱起西瓜往家跑,我一路小跑着,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西瓜从手中滚落下来,“啪”的一声摔的四瓣五裂,鲜红的瓜瓤粘在满是石子的马路上。我呆愣的望着那体无完肤的西瓜,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碎裂的西瓜上,心像被无数条蛇在撕咬着一样,我是那么伤心、那么无助。
我躲在外面不敢回家,天渐渐黑了,我又怕又累,远远的躲在门口,看到家里人都不在,就悄悄地摸回家,站在堂屋里,看着手里只剩下的两毛钱,想着父亲严厉的脸,又想往外面躲,突然看到堂屋里那个放杂物的柜子,心里一亮,打开柜子爬了进去。
我缩在这个狭小的柜子里,困意渐渐袭来,正想打瞌睡,隐约听到母亲由远而近的哭声,还听到父亲焦急的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吓的缩在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继而听到哥哥说不会是有人贩子把她给拐走了,都七八个小时了,要报案。父亲说再找找吧,然后听父母和兄长们走进屋里,母亲哭的肝肠寸断,父亲哑着声音安抚着母亲,然后让母亲待在家里,他和兄长们准备再去镇上找。我在柜子里越来越来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着的我一个翻身,“咚”的一声把柜子的门撞开了,我象个皮球一样从柜子里滚了出来,把屋里的人吓了个大跳。当看清是我后,母亲一把抱起我,又哭又笑,问我怎么跑进柜子里。我怯怯的把没有买到香烟,而买了西瓜,西瓜又摔烂了的经过告诉了他们,父亲铁青着脸听我说完后,举起那布满老茧的手,然后又缓缓的放下,我看见父亲有浑浊的东西在眼里蠕动。
夜深了,在房间里听到父亲和母亲在交谈。父亲说明天我要去买到香烟请乡亲们喝酒,老三考上了大学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母亲说下个月就要开学了,他们五兄妹的学费还没有下落呢。父亲说就把我那件新棉衣卖掉换学费吧,母亲说怎么可以,那是你大哥买给你的,你一次都没穿过呢。父亲说没事我不怕冷的……
我听着父母的谈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大颗大颗的落在枕头上。那时起,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读书,也要像三哥一样考上大学,赚好多好多钱,买好多好多香烟给父亲抽、给乡亲们抽……
时光荏苒,三十年过去了,女儿也将是大学生了,生活也好过了,可父母却因过度劳累,早早的与我们阴阳相隔,而我,终是没有实现儿时的那个愿望。
我看着女儿的录取通知书,仿佛又看到父亲手捧三哥的录取通知书,坐在屋檐下“咕嚕咕噜”地抽着水烟斗,烟雾渺渺中显得那么舒心、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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