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很内向的人,话不多,喜欢抽烟。有他在的地方总是烟雾缭绕,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个时候我就极为讨厌爷爷抽烟。他时常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睛看着远方,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手指之间夹着半支烟,却并不急着把烟吸完,只是偶尔地放进嘴里吸一口,烟多半是在指间静默着,浓浓的烟雾在他的脸上和手上缠绕,随即向周围散发开去。他那双常年被烟熏着的手,被蜡染过一般,显示出一种苍老的光亮,映照出他与烟走过的大半个人生。
我曾经很不喜欢爷爷的沉默,因为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儿时的我总有一种想要与他沟通,希望得到他的宠爱的渴求。而爷爷内向、木讷的性格使我们很少谈心,他也极少对我说一些关心体贴的话。我总觉得爷爷生活太平淡,这份平淡使得我和爷爷有些疏远。我时常忘记他的存在,直到看到盒子里的半支烟,看到不经意散落在地板上的烟灰,看到夹在他手指中忽明忽暗的烟火。爷爷给我最多的回忆都是有关他指间的半支烟。
爷爷有个小盒子,是木头的,也许是跟随爷爷的时间太久了,那个原本应该浅黄色的盒子变成了深褐色。儿时的我总喜欢翻开这个常年放在茶几下面的盒子。印象里,常常能在盒子中发现爷爷抽剩下的半支烟,那些瞬间被强制熄掉的烟头好像烧过的铁丝般呈炭黑色缠绕在半支烟上,留下挣扎和反抗过的痕迹,却已经没有了生机。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要留下这半支烟。后来,奶奶告诉我,爷爷这样做是为了“节约”。爷爷在年轻的时候挣着微薄的工资,却要填饱一家老小七张嘴,那时抽烟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算是一种奢侈的消费,所以对烟既依赖又不得不刻意节制的爷爷就养成了每次只抽半支烟的习惯。有时钱实在紧张,爷爷就不买香烟,而是用纸卷着草烟依然津津有味地抽着。
奶奶说爷爷胆小,不敢去冒险。即便家里读书的孩子多,经济拮据,可对很多人去承包工厂赚大钱,爷爷就是不动心,依然默默地守着那份待遇不好的工作。爷爷对奶奶说:“裤带勒紧点,挣的钱还是够把娃们供出去读书的,做买卖有风险,万一赔了,娃们连书都读不上了。”爷爷用他微薄的工资支撑着这个家,并且在众人都说读书没有用时,他还是坚持着把孩子们送进学校,从小学一直到大学。后来家里的孩子都能独立了,生活条件也改善了很多,爷爷却还是只抽半支烟。也许是习惯了抽半支烟,也许是习惯了节俭。
爷爷的一生从来没有戒过烟,直到他住进医院的那天,才放下了手中的烟。他的话语更少了,声音也比以前更低沉、缓慢,好像在奏一曲低沉的古典音乐。这时我才突然发现爷爷的头发早已花白干枯,粗细不均的皱纹爬满了眼角和额头,双眼下的黑眼袋收藏着这些年来的艰辛和劳苦,嘴唇也因长久抽烟而变得乌紫。
病重的那段时间,爷爷记不起我是谁,当我一遍一遍重复我的名字后,他的眼中就会出现一丝期盼,然后喃喃地说:“好好学,不用担心钱。”这是爷爷在弥留之际对我说得最多的话,也是记忆里爷爷给我的唯一叮嘱。
我握着爷爷的手,那双曾经有过蜡染般光亮颜色的手,如今只剩下苍白和干枯,沉默的爷爷就好像一本厚重而无字的书,看似平淡却写满了人世间最真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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