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电子烟之王，美国公司Juul Labs近来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因为推出多种口味的电子烟吸引青少年用户，Juul被美国多州起诉，在首个达成和解的北卡罗来纳州，Juul需要付出4000万美元让青少年远离自己的产品。美国食药监局（FDA）甚至正在考虑禁止电子烟在美国销售。

因为酷似优盘的外形充满科技感，Juul受到了年轻人的追捧，也成了日后跌下神坛的导火索。（图片来自电商页面）

Juul为挽回市场不断出招，但有一记歪招，产生了意外的效果，甚至直接给整个美国学术界带来了信誉危机。

只花5万美元，学术期刊变身广告合集

《美国健康行为杂志》是一本有着45年历史的学术期刊，和绝大多数期刊一样，想要在期刊上投稿，需要经过领域内资深科学家的同行评议。该刊的影响因子为1.2，在中科院的评价是所谓的“3区刊物”。总的来说，虽然不算权威，但好歹也是个正经刊物了。

然而在今年的5月/6月号增刊，这份刊物将所有的版面全部留给了Juul。期刊总共刊登了11篇文献。这11篇文章共有26位署名作者，其中18位在撰稿时是Juul的全职雇员，其他人则多半供职于与Juul有金钱往来的咨询机构或研究机构。

Juul在《美国健康行为杂志》上出版的增刊截图。

《纽约时报》称，这次“包场”总共花费了5.1万美元。普通的研究者想要在期刊上发表文章，一般也需要向出版社缴纳类似数额的版面费。

文献的结论也是相当立场鲜明：一篇文章称，根据模型推算，如果美国人坚持使用电子烟，到2100年，将有250万美国人避免英年早逝；另一篇文章称，如果一位从不吸烟者使用了Juul，那么TA之后染上烟瘾的机会将会小得多；还有研究称，绝大多数Juul用户购买该产品是为了戒烟，只有不到1%的用户是从不吸烟的人……

该杂志声称，这11篇文章都经过了同行和评议，在科学上是站得住脚的。然而据美国多家媒体报道，文章发出后，多位《美国健康行为杂志》编辑集体离职。

《美国前景》杂志事后刊文吐槽：“我不知道拿学术期刊当广告这一招是否会挽救 Juul 的生意。但我确实知道 Juul 在糟蹋科研这件事上开拓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新领域。真是谢谢了啊，Juul。”

电子烟巨头的垂死挣扎

此次Juul在学术期刊“包场”的大背景是，FDA正在重新审查，是否应允许电子烟成为以“戒烟用品”的身份出现在市场上。

香烟之所以能给人带来满足感，主要是因为烟草中的尼古丁，这种物质能够激活大脑中的尼古丁乙酰胆碱受体，促进多巴胺的释放，使吸烟者产生“愉悦”的感受。但烟草燃烧时产生的焦油会给人体健康带来极大危害。通过吸烟以外的方式摄入尼古丁，防止出现尼古丁戒断反应一直被认为是一种实用的戒烟手段。

通过内置雾化器，使含尼古丁的烟油挥发形成烟雾进而吸入的电子烟被认为是香烟的替代品。Juul之所以能在众多电子烟品牌中脱颖而出，主要靠的是香烟行业的支持，全球最大烟草品牌万宝路背后的奥驰亚集团是Juul的主要股东。在烟草商看来，香烟的健康危害使其人人喊打，不是长久的买卖。电子烟同样能使人上瘾，还不像烟草一样被各国课以重税，简直是完美的退路。

奥驰亚集团（上）对Juul的投资使后者的估值达到了顶峰。

由于电子烟外观时尚，同时可以添加果香、花香等多种香味，这一产品已经在年轻人中迅速流行起来。许多年轻人从不吸烟到吸电子烟再到吸香烟，本来用于戒烟的产品却成了吸烟的跳板，这一变化让人唏嘘。抵制者认为，Juul电子烟提供的尼古丁剂量远高于普通香烟，这让更多的青少年快速上瘾。

因为产品引诱年轻人吸烟引发不满，美国各州陆续出手对电子烟行业进行限制和清算。讽刺的是，2018年Juul达到380亿美元的估值最高峰，正是被奥驰亚集团的巨额投资撑起来的。烟草资本最看重的恰恰是Juul在年轻人中的号召力，认为它撬动了此前对香烟不屑一顾的年轻人们。

今年6月28日，Juul和北卡罗来纳州达成一项和解，未来数年内该公司需要支付4000万美元，用于教育未成年人远离电子烟、帮助已经上瘾的人戒掉电子烟等等。简单地说，就是在司法部门的铁拳之下，Juul必须自己出钱砸掉自己之前经营起来的肮脏生意。

由于提起指控的州远不止北卡一个，因此预计未来Juul还将面临多个类似的赔偿协议。据美国媒体估计，Juul目前的估值仅剩约40亿美元左右，如果未来FDA的裁定不利于Juul，估值还将继续缩水。抄到山顶价入股的烟草资本亏本最惨，也算是报应不爽。

没有电子烟丑闻，美国的学术期刊就真的干净吗？

话说回来，即便估值缩水成这样，Juul出手给自己洗白的时候花钱也依然大方。监测美国政坛资金流动的“公开秘密”网站认为，该公司花在政治游说上的钱2020年达到394万美元。在学术期刊上的“包场”也是公关行为的一部分，旨在用“学术成果”向FDA标明电子烟的“有益贡献”，只是这个开销便宜得实在是有些丢学术界的人。

数据显示，Juul2020年花了394万美元用于游说两党通过对其更有利的政策。（“公开秘密”网站截图）

国际学术出版行业的商业模式多年来饱受诟病：商业化运营的出版社接收科学家的投稿，行业内的科学家出于学术道义免费为论文提供同行评议决定是否应该收录。最终出版的期刊，还会高额收费，科研机构的图书馆往往要高价购买期刊数据库的使用权限。近些年不对读者收费的公开获取模式逐渐流行，许多取得政府或大机构资助的研究都被要求不得建立“付费墙”，因此一些出版社改向投稿者收取“版面费”再将期刊内容免费公开。

这次给Juul出版广告专刊的《美国健康行为杂志》的经营模式则堪称兼具两者之恶：投稿者要缴纳版面费，但期刊本身是收费的。如果投稿者想让内容被免费公开，还得再交一笔钱。Juul花的5.1万美金中，就有5500美元是“免费获取费”。

此前，企业赞助研究并在学术期刊上发表的现象一直存在，这种现象对学术中立的影响也引发了不小争议，但像Juul一样，如此明目张胆的通过学术渠道为企业发声，实属罕见。

2018年，美国学术界曾经曝出过一次丑闻：一位行业泰斗级的专家被曝隐瞒自己研究中曾接受相关企业赞助的背景。当事的专家名叫何塞·巴塞尔加，就职于全球最著名的癌症治疗机构，斯隆凯瑟琳癌症中心。曾参与或领导了赫赛汀、拉帕替尼等多种著名抗癌药物的研发。

他本人是制定了“发表研究必须披露资金来源”这一规范的美国癌症研究协会主席，但他本人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柳叶刀》等顶刊发表的数十篇文章，都未披露曾接受相关企业赞助的事实。其中一些研究对某些和巴塞尔加有利益关联的企业开发的新药最终获准上市做出了重要贡献。巴塞尔加因此名声扫地，引咎辞职，并在三年后郁郁而终。

和这起旧事相比，很难说公开声明整本刊物的研究都比受Juul资助的《美国健康行为杂志》更加恶劣。不过，有人说，伪善是邪恶向善良的崇高致敬。当年药企暗渡陈仓，隐瞒自己参与科研的事实，其实就是想要借助学术期刊的公信力为自己背书。眼下，学术期刊为了一笔版面费，明目张胆为企业站台，可谓是连那一层伪装都揭下了，最终伤害的又是谁呢？